一下課就回家,在路上順便拐到超商買點青菜。回到充滿穆棉氣息的
家,原本憂傷不安的心情,才平復下來。

原本穆棉請了個鐘點女佣,後來被至勤發現她的偷竊,女佣卻不悅的
對著穆棉嚷嚷。

像是偷衛生棉零錢牙膏罐頭她應有的福利似的。討厭別人對著穆棉嚷
嚷。他不讓穆棉再去請佣人,自己開始理家。

只有兩個人的家,不難。他習慣照顧別人的飲食起居,像是照顧外祖
母般的照顧穆棉。穆棉總是瞌睡兮兮的讓他照顧,全然信賴的。

要像這樣,穆棉疲勞不堪的從門外回來,不戴眼鏡而朦朧的眼睛,瞇
著看他笑,他才會相信,穆棉又回到他的身邊。

「上課好玩嘛?」洗好了澡,鮮少開口的穆棉,笑著問他。

好玩嘛?我一直在想,能不能再回到穆棉的家。

但是他開始將打架的事情,上課的事情,說給穆棉聽。

「打架?你受傷了嘛?我看?」她的眼神憂愁了起來。

其實,只是單方面的打人。但是至勤順從的坐到她的跟前,讓她仔細
審視自己。

穆棉身上有著舒服的痱子粉味道。乾淨的味道。在自己意識到之前,
已經抱住了穆棉。

全身僵硬,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穆棉卻放鬆的掛在他的臂彎。這種放鬆感染了他,僵硬的肌肉,一點
一點的鬆開來。

真正的相擁著。

「乖。」穆棉摸摸他的頭,搔搔他的頸子。至勤微笑,淡淡的哀傷。

她的手指,沁涼著。

比起白天的穆小姐,他還更喜歡夜裡的穆棉吧。

但是,他看過了白天的穆小姐後,卻也不那麼肯定。

人馬雜沓的辦公室,近百坪的廣大空間,可以聽見沒有提高聲線,卻
是那麼清楚的聲音。

穆小姐不動聲色,將怒氣封存在冷靜自制裡,卻讓人清清楚楚的了解
到她的不悅。

看見他,驚訝了一下,卻高興的笑起來。這讓原本提心弔膽的至勤開
心了些。

「昨天妳趕的夜工。」將那個大牛皮紙袋遞給她。

輕輕敲敲額頭,「看我的記性。真的老了。」

胡說。微風輕輕的拂過她額前的偷偷溜下來的瀏海。

「胡說。」

抿著唇,穆棉眼底都是笑意,「不用上學?」

「溫書假。去圖書館,順便送來。」

看了看腕錶,「我等等要出去。順便帶你去圖書館吧。等我。」嫣然


他靜靜的待在穆棉的辦公室。從開著的門看出去,穆棉對著人說話,
那人的臉色漸漸發青,身邊其他為圍著的人,臉色也慢慢凝重。

穆小姐在發飆。但是她的聲音還是低沈的,在嘈雜的辦公室裡,讓人
專注的傾聽。

有條不紊的處理身邊的每一件事情,完全看不見那個瞌睡兮兮的穆棉
影子。挽著保守髮髻,穿著嚴肅套裝,容貌不出色,努力工作的她,
看起來,卻是那麼的美麗。

悄悄的離開穆小姐的辦公室,穆棉看見至勤的離開,只用含笑的眼睛
送著他。

至勤對她眨眨眼睛,走了。

他知道,晚上穆棉總是會回來,帶著她累得朦朦朧朧的眼睛,甚至沒
能逃過的繁複公事。

穆棉在廣告公司工作。常常回到家來,抱著電腦鍵盤憂愁。今天也如
常,一回到家,草草吃過飯,又在電腦前埋頭苦幹。

至勤沒有吵她。靜靜的依著她,不出聲的念書。等至勤去洗了澡,看
見穆棉昏然的睡在螢幕前。

一點了。想抱她去睡,她只用力的抱緊至勤,「讓我抱一下。」模糊
的咕噥著。

「明天要交…不可以睡…」揉著眼睛,她繼續振作起精神。

「我能幫什麼忙?」至勤不捨的看著她,只希望能讓她早點去睡。

「可以阿。至勤,趕緊長大吧。我今天又罵跑了一個助理…趕緊長大
,來幫我。」同樣在眼鏡後面的眼睛,現在的穆棉,卻是軟綿綿的溫
柔。

「呵,」他笑了,「我不要唸書,來幫穆棉吧。」

「不行喔。」穆棉摸摸他的頭髮,「我們公司不收大學生以下的員工
呢。就算工讀生,也得是大學生ㄟ。」

「我可能考不上公立大學。」

「那有什麼關係?什麼學校都好。至勤來公司打工,來幫我。」穆棉
順口說著,趕至勤去睡。

至勤還是做了三明治、煮了咖啡,陪她到完成。

如果…我考上了大學,真的可以幫她嘛?

徬徨的至勤,突然像是眼前出現了目標一般。他和前排的同學私下調
了位置,專心的上課和唸書。

原本上課草草了事的數學老師,有氣無力的問了,「有沒有問題?」
的例行問句,正想繼續抄完板書…

「老師,這題我沒聽懂,可否再說一次?」向來冷漠不講話的至勤開
了口,讓老師分外的訝異。

老師又講了一次,渾然忘了進度,口沫橫飛的講了半堂課,將整個題
目的前因後果講得清清楚楚。

為了這樣散漫的班級,出了個願意聽課的學生,來上課的老師,也不
再覺得來這班的時光,那麼的難熬。

老師開始認真,班上比較願意唸書的學生,悄悄的跟前排的同學調了
位置,大約十來人,不管其他人吵鬧的用功。

以前許國安在這班作威作福,他家裡頭有錢,父母溺愛,生來又壯,
在學校欺負人是家常便飯,更不要說跟他同班。若不是至勤轉了來,
給了他幾次挫敗,他是不曉得要收斂的。

討厭唸書的他,常欺負願唸書或補習的同學;這些或因為家庭壓力,
或是想得比較遠的孩子,常常覺得苦不堪言。但是至勤自發性的用功
後,他們也很有默契的依著至勤聽課,起碼不受許國安的打擾。

「對不起…」坐在至勤右手邊的同學,終於鼓起勇氣對著至勤說,「
剛剛老師講解的那部份…我還是沒有聽懂ㄟ…」

至勤只瞄了他一眼,撿起課本。洩氣之餘,卻聽至勤說,「那一題?


受寵若驚,「就是…」

「這題還算簡單。你…抱歉,我不記得你的名字。」至勤冷冷的聲音
,卻清亮的像女中音。

「致信。我姓謝,謝致信!」葉至勤跟我說話ㄟ!

「不好意思,我們可以一起聽嘛?」其他的同學也圍過來。

至勤大方的講解,雖然還是冰冷的表情和聲音,但是在男校那樣的環
境下,容貌清麗的至勤,成為賞心悅目的部份。

「其實,想想滿詭異的。」不用趕夜工的穆棉,笑咪咪的聽至勤講學
校的事情,他可愛的頭就枕在她的大腿上。

「哦?」

「前兩排專心注意的上課,後面的人,有的吃東西,照鏡子,看小說
,或是吵架胡鬧。但是我們都當作那些人不存在的繼續。這不很奇怪
嘛?」

想像了下,穆棉笑了出來,「詭異。」

「大約考不上太好的學校。」他朦朦朧朧的思睡。

「那不要緊啦。」

「我會用功。很用功。好早點去幫妳。」他開始習慣穆棉的撫摸和擁
抱,甚至喜歡穆棉輕輕的吻他的鼻子。

趕緊長大。這樣,就可以早點守護住穆棉。

「葉至勤,你很了不得啊~」許國安獰笑著,將手撐在他的桌子上,
「沒想到堂堂M廣告的創意總監,居然是你的老相好啊?讓老女人包
養的滋味如何?」

至勤倒是驚訝了,「穆棉的職位這麼高啊?創意總監?聽起來很了不
起。」

「混蛋!重點不在這裡!」許國安對於他那種錯誤的反應發火,「你
啊!你被一個老女人包養啦!你這吃軟飯的傢伙!」

「包養?包養和撫養有什麼不同?我是讓穆棉撫養沒錯…你不也讓你
媽媽撫養?許媽媽是女的吧?這樣看起來,你吃的飯也沒硬到哪去。


被他這麼一說,許國安反而語塞。

是呀…為什麼…

「那不一樣吧!?我讓父母撫養,有什麼不對?!」

「有什麼不一樣?讓父母撫養不用羞愧,為什麼我讓穆棉撫養就要羞
愧?」

是呀…為什麼…

「不對不對~」差點讓他唬過去,這得來不易的情報來源,怎可讓他
輕易過關,「哼…」許國安冷笑著,「老女人的滋味不錯吧?三十如
狼…你不錯嘛!有得玩又有人包養,吃軟飯也不算什麼嘛…」

屏息等待至勤的怒火。至勤卻定定的看著他,用拳頭輕輕的敲了左掌
。恍然大悟。

「我懂了。許國安。羨慕和忌妒都不好喔。身為處男,並不是那麼可
恥的。」

他的臉馬上漲紅了。「誰…誰、誰說我是處、處男~胡說~」

望著他的背影,致信說,「安哥好像在哭。」

「安哥拉羊的情感本來就比較脆弱,不用理他。」至勤回到課本,頭
也不抬。

「喂,至勤…真的嘛?」

「什麼真的?處男?對啊,處男沒什麼可恥的,我也是處男啊。」

啊?

「不是啦~我是說…安哥說…你和那個什麼總監…」

「對啊。我讓穆棉撫養。其實說飼養比較貼切…」



「我頂替賽茵的缺。」

「賽茵?」

「穆棉的貓。過世了,她很傷心。所以飼養我代替她的貓。」

啥?

「有什麼好驚訝的?你不也讓父母親飼養?讓人家飼養,我也不見你
對自己父母有啥好處。」

這番話,也將致信弄糊塗了。對呀,我讓父母親飼養,為什麼不覺得
奇怪,至勤和穆棉,我卻覺得這樣怪異?

若至勤還是處男的話…穆棉幹嘛無條件飼養他?我爸媽又為什麼飼養
我呢?

看著發呆的致信,至勤站了起來,默默的放了學。

經過7-11,順便進去買包鹽。

他們請了新的工讀生了。看著櫃台後面的男生,差點那裡就是至勤站
的了。

「打工?」穆棉的眼睛睜得圓圓的,「為什麼?」

「我不想被你養。鄰居都在說話了。」忿忿不平的至勤,發著脾氣,
「我不要吃軟飯!」

「你媽媽不也是女的?」穆棉的嘴一扁,「你都吃她的飯那麼多年了
,就不可以吃我的呀?」

看她紅了眼眶,至勤開始手忙腳亂。

「哎呀…只是打工啦…」

「我不要…至勤不要我了…」穆棉真的哭了起來。

他自顧自的笑了起來,美麗的笑容,讓左右多看了他幾眼。

但是,他沒有注意到別人的眼光,就這樣筆直的跑回家裡。在樓梯間
,正好遇到那群竊竊私語的鄰居太太。

她們頗為尷尬,但是心情好的至勤,只露出可愛的虎牙,笑著點頭。
中性的至勤,一下子奪取了許多婦人的心。

若是這樣美麗的孩子…能夠飼養他,該是多麼幸福。

這樣的念頭,在她們的心底,不敢承認,卻也揮之不去。

但是至勤不知道她們的想法,就算知道,大約他也不在乎。他比較在
乎今天小白菜又漲價了,多少功課要寫,還有,早上穆棉熱到胃口不
好,早餐吃不到一半。

他做了涼拌和咖哩,開始做功課。然後,大約九點多,可以抱住穆棉
,緊緊的抱住她。雖然只有一兩分鐘,但是一整天長長的盼望,卻只
是這一兩分鐘而已。

雖然追求他的女生聲淚俱下,雖然悄悄來找他的母親聲淚俱下,連訓
導處的教官都關心過他和穆棉一起住的事情…

「又怎麼樣?我們礙到誰?」他照舊冷冷的,冷冷的。

這些事情他不曾對穆棉說過,倒是說了很多學校的事情。

看著他的興高采烈,穆棉也很高興,「果然去上學是對的。」她笑咪
咪。

揉了揉鼻頭,「我也沒想過,我會這麼喜歡上學。」他倒在穆棉的膝
蓋上,望著窗外的星星,「我在板中的時候,功課普通,也沒有什麼
專長,幾乎沒有稱得上朋友的人。倒不知道來到這裡,會有這麼多的
朋友。為什麼?我還是相同的那個我呀。」

穆棉輕撫著他柔軟的頭髮,「這就像是我們公司,為了什麼樣忍耐我
這樣情緒化,無情,又不願妥協的員工一樣。因為我有不能取代的價
值。一個人的個性再怪誕乖僻,再怎樣的無理取鬧,只要他在身屬的
團體中,有一點點不可取代的特點,團體就會容忍他,也不許其他成
員排擠。」

向上看著穆棉,納罕,「但是,我沒有什麼特點呀。」

「有呀,至勤長得太可愛了,其他的人愛不忍釋咩!」笑得兩眼彎彎


「吼~可惡~才不是這種理由~」至勤漲紅了臉,掙扎著要離開。

笑著抱緊至勤,香了香他可愛的臉孔,「好啦好啦~不是咩…」她對
至勤伸了伸舌頭,「因為你在這樣的學校,很普通的成績都算得上好
了,更何況,你創造了一種『希望』。」

「希望?」

「只要想用功,只要想脫離現在的頹喪,就會有夥伴。不被外界影響
的夥伴。你的冷靜在同輩中,算是少見的穩定。簡直像是徬徨者的燈
塔一樣。」

「燈塔?穆棉…」至勤臉上出現了尷尬的線,「聽說民族燈塔都已經
入土為安了。」

「不是只塗了防腐劑嘛?」她還是笑得眼睛彎彎。

「吼~可惡~妳故意的~故意要看我的表情的~」他壓住穆棉,開始
呵她的癢。怕癢的她笑得幾乎斷氣,兩腿拼命的蹬。

「再~再…再鬧我就惱了~」她連眼淚都跑出來了。

壓在她身上的至勤,呼呼的笑著,輕輕的吻著她笑出來的眼淚。

「我第一次跟別人這樣玩ㄟ。」

「第一次?你是說,長大以後,就不跟別人這樣玩阿?」

「不是。我從小就很少跟別人玩。國小的時候,連追來追去的伴都沒
有…」

穆棉希罕起來,「怎麼?」

「那時候我長得小小的,對於踢毽子和玩躲避球都沒有很大的興趣。
我會玩籃球,還是國中學的,要考試…所以…至於空手道,那是父親
要我學的。」他微微一笑,「我老是打不進同齡小孩的世界。他們喜
歡的卡通漫畫我都沒有興趣…沒話題,又沒有不可或缺的特點。所以
…」

「阿?至勤沒看過卡通漫畫嗎?」穆棉驚訝的不得了。

「不喜歡看…也沒看過幾本…」至勤搔了搔頭。

「好可憐唷…」穆棉幾乎落淚,「童年失歡的可憐小至勤…沒關係,
我房間裡有很多漫畫!通通借你看!」

「不用了…」這把年紀還看漫畫…自覺年齡不小的至勤趕緊謝絕。

「不行!」穆棉的眼神是認真的,「不喜歡看漫畫卡通,人生的樂趣
減低了一半哪~」

有這麼誇張阿?  ^^;;

星期六傍晚,穆棉硬拖著至勤看神奇寶貝。

「我不喜歡看…  ^^;;  」至勤想躲。

「不行!陪我看。」

這…穆棉的神情是認真的。他硬著頭皮看那種小孩子的玩意兒。

最後連他都著迷了。雖然生日禮物收到了半人高的皮卡丘,讓他頗為
驚駭,但是…

嘻嘻嘻嘻…好可愛阿…

之後,穆棉總是租各式各樣有趣的動畫回來看,他也開始看穆棉的漫
畫。

「我不能再墮落下去了…」剛看完愛心動物醫生的至勤嘟噥著,「這
樣什麼學校也考不上的。」

「考不上就考不上阿。」穆棉倒是不在乎的。

「這樣我怎麼幫妳的忙嘛?」他連頭都不抬。

穆棉從身後抱住他,笑咪咪的。「你是我的貓咪。只要幸福快樂,就
是幫我最大的忙了。」

至勤向上望著她,這是個迴圈。至勤的幸福快樂,就是穆棉也感到幸
福快樂。

多麼幸福的迴圈。

「跟年紀這麼大的女人『住』在一起,至勤,你想過自己的未來嗎?
」致信來家裡唸書的時候,硬著頭皮問。

至勤茫然的從書頁裡抬頭,「未來?什麼未來?」

「你跟穆小姐…根本不會有未來嘛!你們相差十七歲ㄟ~將來女人變
老,變醜,那是很可怕的事情ㄟ~」致信少年老成的說著。

「誰不會變老變醜阿?早晚而已好不好?你媽媽也四十幾歲了,你覺
得她老,還是覺得她醜?」

「那是我媽媽,不一樣啦。」

「有什麼不一樣?就算穆棉滿面皺紋,我還是覺得她一樣可愛。若要
漂亮好看的長相,我不會照鏡子阿?」

致信一時語塞,跟至勤說話,老被他的歪理打敗,覺得頗莫名其妙。
不過…偷偷覷了一下至勤漂亮到女人都比不上的容顏,自己都會有點
兒臉紅。

剛好穆棉回到家,打破了有點尷尬的沈靜。

「我回來了~阿?有小客人哪?」她笑嘻嘻的跑過來,摸摸致信的頭
,「好可愛…你叫什麼名字?」

「不要騷擾我的朋友啦!」至勤皺眉,鮮少和陌生女人接觸的致信整
個僵掉了。

「好兇唷…別吃醋,我還是最愛至勤啦!」

那個穆小姐,還有可愛的虎牙阿?致信不好意思的低下頭。

「幹嘛臉紅?」至勤沒好氣,「她只是摸摸你的頭。」

「我…我哪有?」

將致信送出去,至勤開了口。

「致信,你有沒有無條件愛你的人?」

他覺得莫名其妙,「當然…」在他腦海閃過許多人,但…就算是父母
,對他也有所私心。

「那,有沒有隨時可以擁抱的人?不怕他會推開?」

「當然…」但是想了許久,居然找不到這個人。

「但是,我有。」至勤浮起溫柔而驕傲的神情,「我有。」
是的,我有。送走了致信,他走到穆棉的身邊。剛洗好澡的她,身上
有著熟悉的香氣。

「還在生氣阿?」她微微的笑著。

「怎麼可能。」他自信的昂昂下巴,「那種野貓,不是我的對手。」

穆棉被他逗得笑彎腰。

「是的。不會是至勤的對手。」

為了保持這種優勢,他很努力的爬階梯。人生的階梯。他知道穆棉是
個很優秀的經理人和創意人,所以他得加油的趕上才行。

他可不希望將來穆棉將他介紹給別人的時候,別人的眼底只有鄙夷。
雖然他知道,穆棉不會在意。

但是他會在意。

不過,他的大學聯考,卻考得不好,這讓他非常懊惱。打電話告訴穆
棉的時候,他的聲音有點鼻塞。

「怎麼啦?沒考上?不要緊咩,想考明年可以考,不想考也沒關係阿
…」

「不是。我沒考上T大。我只考到M大,私立的…學費又好貴…」他
的眼淚真的要奪眶而出了。

穆棉放下心來,「這沒什麼咩…考上就是粉棒的事情阿~等等我們去
吃日本料理慶祝,好不好阿?」

「這沒有什麼好慶祝的嘛!我想考到T大,讓妳覺得很光榮阿~」至
勤真的哭出來。

「考到M大,我就覺得很棒很棒了。真的!想想看,離我們家又好近
,走路都會到ㄟ~什麼學校都好阿~真的真的~」

至勤哭了一會兒,安靜了下來。和他一起考到M大的致信倒是高興的
差點發瘋,聽說他爸媽還放了五層樓高的鞭炮,剛剛還送了一大籃的
水果來感謝。

又不是我讓他考上的,謝什麼?

努力了一年多,結果不如預期,他覺得很沮喪。但是,穆棉卻不在意
他考砸了的事實,又讓他很高興。

考不好也沒關係,穆棉還是相同的愛他…或者說,愛她的貓。

但是,他真心的希望穆棉能夠以他為榮。沒考好,表示他們間的距離
還是無法超越太多。

心急。

「不要。」吃過了飯,回家的路上,至勤突然抱住了穆棉。

「不要?怎麼了?」

「要等我,不要嫁給別人。」至勤無理取鬧起來。

穆棉睜大眼睛看他,笑了起來,「幾時我要嫁人了?」

「起碼等我大學畢業,等我當完兵,要嫁再說。」

「我不會嫁給任何人的。」穆棉安撫的摸摸他的頭。

「答應我。」他固執的眼睛非常清澈,幾乎可以倒映出穆棉的容顏。

這樣清澈的眼神之下,想要不答應都不行。

「好吧。一定。」她愛憐的抱著至勤的肩膀,「一定。」

也許這樣非常孩子氣…至勤的臉發起燒來。他在別人面前的堅強和冷
漠,在穆棉面前,徹底的瓦解。

「我愛妳。」他抱著穆棉,含含糊糊的說。

「我也愛你阿。可愛的至勤貓。」

但是,我畢竟不是你的貓咪。看著睡得很熟的穆棉,他常常要苦笑著
衝到浴室,狠狠地沖起冷水澡,才能把邪念打消,乖乖睡覺。

笨蛋穆棉。我也是男人阿~

這種莫名其妙的信賴,害他覺得不知如何是好。
上了大學之後,致信變得很活躍,不但當了班代,身兼好幾個社團,
成天忙進忙出。忙也就罷了,他還總是拖著至勤下水。

「我不要跟那種小孩子聯誼。」至勤很不開心的拒絕了,「神經病,
相親大會阿?」一輩子沒見過女人?不怕被當,反而怕戀愛學分被二
一?

一群小鬼。

「至勤,拜託啦~」致信跟他雙手合十,「你不要理人也沒關係,去
當當活廣告啦~要不然外校的女生都虧我們沒有帥哥。」

「是沒有帥哥。」沒有就沒有,難道會死?

「別這樣啦~」致信一把拖住他,「我們是好哥兒們勒~你要怕穆棉
誤會的話,我打電話給她~」

此地無銀三百兩。至勤恨恨的看著他,交友不慎,致信就是知道他的
罩門。

悶悶不樂的跟著去了,鬧到最後,還跑去跳舞,他心裡掛著穆棉,打
了她的行動。

「至勤?乖乖~」穆棉似乎也在非常吵的環境,扯著嗓門,「今天公
司聚餐,硬要我去第二攤…」

擔心她一個人孤單,至勤鬆了口氣,「呵呵,我正要告訴你,致信硬
凹我去舞廳,我在這裡…」

為了什麼他一抬頭,自己也不知道。

二樓聽著行動的穆棉,同時也看見了他。嘴角緩緩的蕩漾起非常溫柔
的微笑。

「我也在這裡。」輕輕的朝著話筒說。

穆棉的聲音幾乎被震耳欲聾的舞曲淹沒了,但是在至勤的耳中聽來,
卻是那麼的清晰。

可以排拒所有外面的聲音,只聽到他的,和她的聲音。

至勤自己不知道,他露出怎樣燦爛的笑容。在煙霧瀰漫,雷射光閃耀
群魔亂舞的舞廳中,純淨的微笑,像是站在世紀末的廢墟裡,沒有性
別的天使。

「可不是找到了?」穆棉的搭檔良凱笑著,「無性別的天使。」

「別鬧,至勤是外行人。」穆棉將眼鏡取下來,捏了捏鼻樑。

「就是他?妳的小男人?」良凱憐惜的看著疲倦的穆棉,輕輕的替她
抓抓肩膀,馬拉松會議加上大吃大喝頹廢的宴席,真把嬌弱的她累壞
了。

雖然她向來不承認自己嬌弱。

「至勤跟我住在一起,但不是我的。」穆棉微笑,「他是屬於他自己
的。」

這小子也只有臉好看。利用著穆棉的善良。良凱陰沈的皺了皺眉。

「說服他吧,穆棉。」良凱輕輕的在她耳邊說著,「我翻照片都翻煩
了,現成的人選呢。再也沒比他更合適的了。」

這個漂亮臉皮會紅的。良凱在廣告這行打滾了些年,能夠清楚的看到
會紅和不會紅的分野。

他會紅的。很快的,名利就會淹沒了他,為了更多的錢和女人,他會
急吼吼的,頭也不回的離開,不再附在穆棉的身上吸血。

對這樣的廢物來說,這樣的結局太仁慈了。他幫穆棉拿酒來,卻對上
了至勤的眼睛。

亮晶晶的,憤怒的眼睛,灼燒著搭著穆棉肩膀的良凱。

「至勤。」穆棉的眼睛亮了起來,當著所有人的面,至勤牽著穆棉的
手。

換良凱的心底不舒服。

穆棉低低的跟他說著當模特兒的事情,果不其然,他答應了。

冷笑著。如我所料。良凱唇間帶著冷笑。

看著穆棉難得溫柔的笑容,若是她的小寵物逃走了…她一定非常難過
吧?

只是一瞬間的黯然,良凱對著自己說,穆棉不會孤獨的。和穆棉並肩
工作這麼些年,雖然穆棉的心,總是封得那麼緊。

慢慢來,他願意等。為了穆棉的話。他願意。甚至連美國分公司的負
責人這樣的機會,他都可以放棄。

只要穆棉還工作一天。良凱就一天不會離開。

機敏慧黠的穆棉,朝夕相處的穆棉…怎可輕易的讓那吃軟飯的小白臉
活活糟蹋去?

「有酬勞嗎?」望著良凱,至勤冷冷的問著。

「有,當然有。」他說了個天價。

上鉤了。良凱笑著。俊俏的臉龐有著安靜的惡意。至勤卻沒注意到他
的冷笑,反而拖著穆棉跳舞。

盡量快樂吧。看著穆棉和至勤跳著舞。良凱只是將酒一飲而盡。

穆棉讓至勤拉到舞池,只是溫文的挪動腳步,輕輕的笑著,和周遭狂
烈的氣氛很不搭調。

也沒有什麼不好…但是至勤停下了腳步,皺著眉。

「穆棉,衣服不對。」

她看看自己的衣服,「我是去上班的,又不知道會來跳舞呀。」

至勤鬆開眉頭,微笑著拿下了穆棉的眼鏡,慵懶的眼睛。蹲下去解開
穆棉前排扣的長裙,致信的眼睛差點突出來。

「穿幫怎麼辦?」穆棉沒有慌張,還是那樣嬌懶的語調。

「那妳的韻律褲,穿來幹嘛?」

長裙的釦子褪了一半,露出底下緊身的及膝韻律褲。襯衫的袖子捲起
來,前襟鬆開兩個釦子。最後,至勤鬆開她纏得緊緊的髻,流瀉著烏
黑柔順的長髮。

「我們跳舞。」至勤輕輕的在她耳邊說著。

兩個人默契十足的開始飛舞。這麼纏綿火熱著,用著眼神和肢體在震
耳欲聾的舞廳滿場追逐,其他的人漸漸的圍出一個小小的圈子,讓他
們狂飆起來。

向來穩重斯文的穆棉,卻爆發著沒人見過的能量,她舞到忘我,在啁
雜中,發出野蠻的喊聲。

混亂裡,趁著別人不注意,悄悄的溜走。在徒步穿過植物園的時候,
至勤吻她。

落在深深的綠蔭底,月色星光飛快的穿梭在雲朵間,明滅。這樣的空
氣裡,充滿了桂花的香氣,這種清甜,讓人想要戀愛。

「穆棉。」

「嗯?」

「我愛妳。」

沒有回答的穆棉,只是抱緊了他,輕柔的吻了他兩頰無數次。

這樣的回答,是愛吧?

為了太晚睡,至勤睡醒的時候,發現穆棉已經悄悄去上班了。她的枕
頭上,還有一根極長的頭髮,和淺淺的桂花香氣。

在這種安心的香氣和殘留的溫度裡半睡半醒。覺得這種幸福,怕是會
不持久。

幸福。帶點悽愴的幸福。

良凱的電話,擊破了這種憂傷的柔軟情懷。他客氣而疏離的跟至勤約
下了時間拍廣告和拍照。

但是照相比他想像中的難多了。

「笑啊!白癡!你現在在幹嘛?守喪?媽的!笑啊~」攝影師終於失
去了耐性,吼了起來。

至勤的臉,鐵青。他將表情徹底的凝固起來,緊緊壓住右手,不讓自
己砸爛那個攝影師和他的相機。

即將開會的前十分鐘,原本和良凱交談的穆棉,突然凝神在諦聽。良
凱確定沒聽見任何奇怪的聲音。

「至勤。」她說。但是至勤在的攝影棚,離辦公室起碼三層樓。

「這麼擔心?他會沒事的。」良凱試著安撫穆棉,「再十分鐘要開會
了,我們先沙盤推演一下…」

「這表示我還有十分鐘。」

在至勤幾乎和攝影師幹架起來的時候,穆棉氣喘吁吁的跑到攝影棚的
門口,激怒的至勤正好看見了穆棉微笑的眼睛。

滿腔的厭煩暴怒,馬上丟到九霄雲外。他想起這個廣告屬於穆棉的公
司,廣告的主力設計,就是穆棉。

望著她,穿透人群的望著她。像是想了很多很多的往事,也像是什麼
也沒想似的。

我和穆棉,在一起已經比一年還多很多了。

因為穆棉對他露出信賴而溫柔的笑容,所以,他也笑了。

暴躁的攝影棚,因為他那無性別的,生動而光潔的笑容,整個平靜下
來。攝影師的怒氣消失得無影無蹤,他輕輕的,怕嚇到偶臨的天使似
的,「就這樣,別動。」

穆棉對他按了按嘴,做了個飛吻。然後便轉身飛奔而去,一邊看著表
,還剩三分鐘。不願意遲到的她,少有的奔跑著。

沒有人看到穆棉的身影,所以,對於至勤戲劇化的轉變,都覺得莫名
其妙。

相片沖洗出來的時候,現場一片讚嘆。

薄薄敷了點粧,膚色明晰的至勤,對著鏡頭展現他中性的美麗。只是
一個沒有邪氣的微笑,卻成功的征服了整個沈默的會議室。

客戶發愣了又發愣。

「不是女人?真的不是?」第二年整個廣告預算,就因為至勤的微笑
,敲定了。

廣告很成功。許多至勤的海報剛貼出去就被撕了下來。客戶乾脆把海
報列入贈品的行列。

一下子,至勤就算成了名。一下子湧進了許多  case 和經紀公司的關
心。

他卻不大關心這些。除了穆棉公司的廣告,至勤不會有興趣。

「電視劇?」至勤不敢置信,「我?」

「是呀是呀…」製作人諂媚的笑著。

「我不會演戲。」

「磨就會嘛,很簡單的…」

至勤覺得很荒謬。來這種無聊的開幕酒會,沒想到會聽到這麼霹靂的
事情。

「如果你喜歡這張漂亮的臉皮…」至勤將手插在破爛牛仔褲的口袋裡
,「我建議你翻個砂模,做張面具,往會演戲也演得好的人,比方尊
駕您,一套~豈不省得外行人砸鍋?」他將那杯淡得沒有酒味的雞尾
酒一飲而盡,「失陪了。」

穆棉被老闆抓得緊緊的,沒空跟他說話,只能抱歉的看著他。

他對穆棉伸伸舌頭,還是乖乖的,忍耐的等。

「推掉這麼大好機會?」良凱不知道從哪冒出來,冷冷的笑。和至勤
並肩靠著牆站著。

「我不會演戲。」

「是阿,演戲太難了,比不得站著讓人拍照。這麼複雜的事情,不是
你這樣子的漂亮腦袋瓜處理得來的。」

至勤揪住他的前襟,將他壓在牆上,「我已經說了,我不會演戲。」
他的眼睛在冒火。

「穆棉在看這邊唷。」這才讓至勤不情不願的住手。

「不准你叫她的名字。」

良凱的眼神冷下來,「不該叫她名字的人是你。我認識穆棉將近十年
,從來沒有放棄過愛她的希望。你是什麼東西?憑著一張漂亮的臉皮
打動她的心?」

良凱的心刺痛了起來,這麼漫長的時間…這麼這麼這麼的漫長。

正要發作的至勤,突然笑了起來。

「我不是東西。」他的語氣歡快平靜,「我是穆棉的貓。起碼是頂賽
茵的缺,」他替良凱整理整理領帶,「你可以繼續不放棄,但是我卻
可以睡在穆棉的家裡。」

如果人不行,那麼貓可以。若是這樣才能介入穆棉的生活,他很樂意
當穆棉的貓。

良凱的眼睛幾乎噴出火來。沒一會兒,他笑了。

「你以為,用寵物這種身分切入她的生活,將來可以『扶正』?別傻
了。你根本不認識穆棉,你根本不認識所有的穆棉。」

雖然想轉身就走,但是為了多聽聽穆棉的事情,居然留下來,聽著良
凱無所不在的侮辱。

「你根本不認識穆棉。現在的穆棉只有百分之二十是活著的。你根本
不認識以前烈陽似光艷的穆棉…你沒看過穆棉穿著輪鞋,在公司裡飛
快來去的樣子…」

直到極晚,穆棉才能拖著非常疲勞的身體,跟著至勤回家。喊她的名
字,她賴在地毯上,不肯去床上睡。

「我還沒洗澡…」她咕噥著,撒賴到讓至勤好笑。抱著她,良凱的話
卻如影隨形。

她永遠也無法愛你的。

「穆棉…」輕輕喊著她。

「唔?」

攏著她的頭髮,猶豫著不知道怎麼開口,「穆棉…穆棉會溜冰?」

背著他躺著的穆棉,輕輕的笑出聲音。

「良凱那大嘴巴…在我背後嚼舌根?」

「真的會?」

「會喔。」穆棉的精神好了些。

「直排輪?」

「我們那時候哪有直排輪哪?」穆棉打了個大大的呵欠,「我都到冰
宮溜冰刀。」

十幾年前的西門町,有好幾家冰宮。在那個髮禁舞禁未開放的時代,
到冰宮溜冰,算是很好的替代方案。

整天播放著熱門音樂,發洩體力的溜冰競技,一下子風靡了許多少男
少女。

「為了溜冰,我還將每天的午餐費省下來,幾天就蹺課去溜冰。後來
被媽媽逮到,抓回來打了一頓。哪時我才國中,跪在地上哭得要死,
打完了,媽媽亮了一大本門票,『聽著,只要妳大小考有九十分以上
的卷子,拿來跟我換冰宮門票。想溜就可以去溜,但是書得先給我念
好!』」穆棉笑瞇了眼睛,「為了想溜冰,硬逼著自己唸書念得快吐
血…」

那是一段規矩又狂飆的日子。她每天用功唸書到深夜,到了週末週日
,她會打扮得漂漂亮亮,在冰宮裡溜冰。

「那時候,我可是有很多乾哥哥的。」

朋友雖然三教九流,穆棉一直沒有變壞。但是在保守的時代,和一大
群一大群男生呼嘯的進出冰宮,還是被關切過。

「大家都說,那個穆棉絕對考不上大學。臨大學聯考不到兩個月,我
居然還在冰宮廝混。所以,那天廖哥哥叫住我的時候,我已經不知道
被多少輔導員輔導過了。」溫柔而恍惚的眼神,嘴角噙著迷離的微笑
,「他很有耐性的想把我拉回正途,我將模擬考的成績單在他眼前晃
晃。對的,他不再試著輔導我,但是我考上了他所在的大學…他一直
關心著我,疼愛著我,一直一直。」

她的眼神呆滯,不一會兒,慢慢的閉上眼,睡去了。

廖哥哥。若是他沒記錯,那位廖先生,應該單名一個「君」字。良凱
提到這個應該算是情敵的對手,卻充滿敬意的喊「廖學長」。雖然他
們根本不同科系。

「……穆棉還在等他回來嗎?」至勤的心頭一沈。

「他永遠不會回來了。連同穆棉的父母、廖學長長居日本的爸媽,一
起在空難裡過世了。」

如果…如果知道穆棉會變成這種樣子,他寧可穆棉嫁給學長。

讓嚴重塞車誤了飛機的穆棉,改劃第二天傍晚的位子。充滿即將結婚
的喜悅,她到公司耗了一天,將手邊的工作清完。等下午良凱確定了
空難的消息,心臟突突的聲響,自己都聽得見。

衝進穆棉的辦公室,只見空空蕩蕩,焦急的問警衛,只知道穆棉面如
金紙的衝出去。

瘋狂的四下尋找,最後在穆棉家的衣櫥,找到滿面淚痕,眼神空茫的
她。

良凱的心絞痛了起來。

那場空難,埋葬了兩個家庭,也徹底的毀了穆棉。毀了佻達活潑的她


「該死的華航。」他重重的將杯子頓在桌子上,「該死!該死!」

這麼深的夜裡,似乎迴響著良凱的吼聲。

但是,他既不認識以前的穆棉,那麼,又何必哀悼過去的她?

至勤錯了。他發現自己真的錯了。

為了西門町的化妝嘉年華,穆棉興奮的像是個孩子,尤其是直排輪的
表演更是目不轉睛。

「冰宮關了,玩輪鞋的孩子還是在的。」眼角含笑的穆棉這麼說,至
勤握緊了她的手。

跟著遊行隊伍又跳又笑,即使不認識過去的穆棉,現在也看得到一點
點那時候的影子。他突然忌妒起良凱。

穆棉的過去他都參與到了,現在每天還跟他相處八個小時。從某個角
度來說,良凱的確得到穆棉的某個部份。

他是穆棉不可取代的夥伴。

用力搖了搖頭,「穆棉,我們走。」

還陷在火熱狂歡氣氛裡的穆棉,一時沒有會意,「走?」

他帶穆棉選了一雙直排輪,也替自己買了一雙,「我領到笑酸牙的酬
勞了。」

穆棉嘴巴圈成一個「 O 」型,驚喜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抱住至勤的脖
子又親又啃,無視一旁駭笑的店員。

他的口袋裡還有到綠島旅行的機票和住宿券,為了帶穆棉去玩,他才
答應了這種賣笑的工作。

只要看到她的笑容,什麼都是值得的。

「真糟糕,我好久沒請假了。累積了快半年的假,從來也沒請過。」
她輕輕的吐吐舌頭,至勤擰了擰她的鼻子,就是,真糟糕。看她沒天
沒夜的工作,他心痛不已,又沒有能力帶穆棉去哪裡。

本來想去泰國的,為了直排輪,只好改到綠島。

穆棉…不介意吧?

「我領了酬勞,今天一天,都我請穆棉。」將直排輪寄放在店裡,至
勤少有的露出無憂無慮的笑容,穆棉將手插在他的臂彎,覺得那笑容
像是初夏的陽光般揮灑在她的身上、心底。

和至勤一起,這種幸福感…她的心底卻悄悄一沈。她用力搖搖頭。

不想,不想。

在西門町漫步,穆棉絮絮的指著西門町有過的光輝和少女時的荒唐。

抽煙和喝啤酒就好算荒唐了?至勤覺得少女穆棉的純真,似乎也殘留
在已經三十七歲的穆棉身上。

越認識她,越喜歡她。心裡的一點點溫柔,像是漣漪一樣漸漸擴大,
擴大,擴大到整個心房,整個人。浸漬著肉體和靈魂。

是的,我愛,我愛穆棉。不管是哪個面相。

「呵~看!至勤~佳佳還在ㄟ~」她衝進唱片行,至勤笑著跟進去。
穆棉像是小女孩進了糖果鋪,張大了眼睛,貪婪的到處看著。

然後她的笑容突然完全消失,愣愣的看著手上的CD。

「唐尼和瑪麗。」

至勤看著她手底俗艷的包裝,「穆棉?還好嗎?」

她臉色慘白,兩頰卻潮紅。穆棉笑。

「他們的節目…叫青春樂。對,就是青春樂。他們帶著一個溜冰團…
但是那個溜冰團的名字,我忘記了…」

她什麼都不要,就買了那片CD。像是太陽下山般,她的笑容也跟著
消逝,整個回家的路上,她都默然。

曲在CD音響前面,反覆的聽那片CD。至勤擔心的抱住她,她像是
除了軀殼,整個人都不在了。至勤慌了。

像是在夢囈的聲音。

「…好喜歡他們的表演唷…他們都穿著冰刀主持節目…每個禮拜我都
要看,連廖哥哥和我的約會都不去…結果,你知道嗎?廖哥哥來陪我
看ㄟ…他抱著書來陪我…我看著節目又笑又拍手,他依在我身邊笑咪
咪…他從來都討厭看電視的…但是他讓我看,自己盯著厚厚的書。那
本書是什麼?廖哥哥?我想不起來你抱哪一本…經濟?佛學?還是純
數?還是,都有呢?我從來不肯努力唸書,你看過的書我都沒看過…
現在我都看過了…你知道嗎?真的很有趣…我好想跟你說…我也開始
喜歡純數了…」

眼淚橫過她微笑的臉,緩緩的滴進至勤的袖子。

「廖哥哥…我很膚淺吧?我不太愛唸書,整天都是玩玩玩。我帶隊去
打排球,你也跟著去加油。你明明討厭這種無聊的競賽,但是你還是
笑咪咪的。你不會溜冰不會跳舞,但是你還是陪我去冰宮去舞廳。冰
宮的伯伯都認識你了,他讓你進來,從來不收你門票…因為他知道,
你只是來陪我的…你只是站在場邊,盯著手裡的書…可是我向你招手
的時候,你都知道要抬頭對我笑…廖哥哥…沒有人會在舞廳的小桌子
算純數的…但是吧台的阿舍卻特別為你留了一小盞檯燈,讓你陪我來
的時候不會無聊…大家都喜歡你…我也…我也…我也好喜歡你…」

穆棉在瑪麗歡快的歌聲裡蒙住臉。

「廖哥哥…我不是故意在馬友友的演奏會時睡著的…我不是故意在演
講廳畫漫畫的…你總是那麼好,總是說,『只要小棉肯陪我,高興做
什麼都好呢。』我們互相陪伴這麼久了…現在我聽馬友友的CD會流
淚了,我也會專心聽演講了…但是你卻不陪我了…」

「他死了。穆棉,他死了。」被強烈的忌妒射中心扉的至勤,殘忍的
說,「所以妳說的這些話,除了我聽見外,他是永遠聽不見了。」

穆棉突然將至勤一推,跳起來往門外衝,一個沒留神,居然讓椅墊絆
倒了,慌張的她又拉下了整個桌布。

一片嘩啦啦的聲響,臥在這片混亂中的穆棉動也不動。

至勤全身的血都冷了。他發著抖,懊悔自己不知道跟她爭些什麼。「
穆棉?穆棉?對不起…穆棉?」

「沒事。是我不小心…」她壓住太陽穴,破裂的瓶子碎片在髮際附近
割出一條傷口。抑止不住的眼淚,還在不斷的流,「只是停不下來…
不是痛…」她慌張的拉著面紙擦拭臉上的血和淚,像是做錯了什麼事
情似的。

至勤抱住她,痛痛的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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